《约定来生》第十二章

张叶红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十二
       一个多小时之后，远山来到蘑菇亭。他又重复了以前在此锻炼的科目，一项一项的在运动着。他看上去很休闲很放松，可事实上，他的内心非常紧张。若干年来，即使是省或中央领导下来检查工作，他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紧张过。  
    终于，秋霜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。还是昨天那套粉色的装束，所不同的是，爬山时太热，运动上衣被秋霜脱了下来，搭在肩上，两个袖子象披肩似的在胸前系了个活扣，露出粉缎绣花掐腰高领小衫，和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部，看上去更加柔美自然。
    当秋霜来到蘑菇亭，看到早已在此等候的远山，她整个人就呆住了……
    远山在没见秋霜之前，心里盘算好要和秋霜认真的谈一谈，但现在他和她近在咫尺，可不知何故，整个心脏都在擂鼓似的跳动，提前想好的话，也一下忘了个精光。他盯着她看，她面色不好，很憔悴，眼神疲倦，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圈。难道，她也一夜没有睡觉？
    看到这样的秋霜，他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。认识近一年，接触多次，秋霜，秋霜，秋霜……他在心里低唤着，那个能透视人心的，他心目中聪明的小女人，我要怎样说，你才不会误解我，才能明白我的心意。
    说我昨天握了你的手，这是第一次，也可能是最后一次？说我喜欢你，爱上了你，但我却给不起你任何的东西？
    想到这，他的内心竟一阵刺痛……从没想到，自己在秋霜面前，这个“自命不凡”的，曾被全市四百多万人，奉为父母官的人，竟是一个如此“贫穷”如此“寒酸”之人。这个可以在上千万人面前发表演讲，在无数的精英面前发号施令的人，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    看着一言不发的远山，秋霜的心里也是浮想联翩。她想到昨天手拉手的他们俩，她顿感局促、不安、惶惑、而紧张起来……如果他提到昨天，或有下一步的举动，她要怎么办，配合他吗？没有心理准备；逃开吗？他一定以为她很笨，不解风情，或者，还以为她故作清高，矫情的。
    想的这，秋霜站也不是，走也不是，手放在哪都觉得不对劲。最后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：“你怎么不说话？”
    听到秋霜突然的发问，远山竟不知如何回答：“默默地”他莫名其妙的就说了这三个字。自己想想都不知是什么意思。
    气氛越来越尴尬，他们象两个熟悉的陌生人。忽然之间，时间象静止了一样……秋霜是再也呆不下去了，她对远山只说了两个字：“再见”便匆匆的转身逃下山去。
    看着秋霜转身离去，远山本想叫住她，可他发现自己仍然一声不响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，他咬了一下嘴唇，仿佛在咬那颗阵痛的心。他木然的站在那里，只有心里的声音在大声地说：“哦，秋霜，别走，请你千万别走，请你留下来，听我说！”可秋霜走远了，她象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，飘走了……“她走了，她不会再见我了，我吓到了她！”远山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说着，想着，仿佛那颗心也随着秋霜远去了……
   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受到那种心灵深处的打击。他返回家，收拾了简单的行李，去了疗养院。他想在新的，安静的环境里，重新休养生机。不再想什么，不在希望什么。忘掉秋霜，忘掉自己。让那些往事，尽快的失去发酵、沸腾、喷发的热力。尽快的升华散净。恢复到以前的沉静和淡然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十三
    秋霜一口气返回家，她心思纷乱，一整天都没有沉静下来。夜晚，她躺在柔软而舒适的床上，本该享受那宁静的睡眠，但她却无法安睡。一切与远山有关的往事，都奔凑到她发胀的脑壳里来了。
    她想起他们的初识，像电影或小说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的，那梦中才有的形象；想到他们彼此吸引，一次次深情的对望；想到他们身不由己，一次次无奈的徘徊；想到那么早就出现在蘑菇亭，很显然在等她的远山，她便忍不住的要滴下泪来……她想，若是母亲还在，她一定要扑在母亲的怀里痛哭一场了。可现在，自己是母亲，她还有一个深爱的儿子，还有一个牵绊她的家，和过了二十几年的丈夫。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象淡淡的白开水，可是他们彼此已习惯了，拥有彼此的，淡淡如水的生活。真的要背叛他们，离开他们，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吗？想的这，秋霜再也忍不住的热泪点点而下……此时的她不太懂自己，好像她马上就要告别这个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似的。
    时间已到了十二点多钟，可秋霜并无半点睡意。她的眼皮沉沉的、涩涩的，可她的大脑依然清醒。想到日子飞一般的过去，想到自己的年龄，从认识远山时的五十二岁又到了五十三岁。明年就是五十四岁！想到生命已过去了三分之二，所剩的时间不多，想到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，最叫她动心的一个男人，也是她生命中最后的爱，她的眼泪就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……想到今早一言不发的远山，想到他们未来的前途，她的眼前竟是一片灰色。
    就这样想着，哭着，再想着，这种忽悲忽喜的情绪是难以解释的。“他既然那么早就在等我，他一定有话想对我说，可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？说他喜欢我，也爱上了我？不，不不！他是看过世界和人生，经历过大场面的人，怎肯轻易说出这几个字。但看他那么难以开口，大概也不是什么欣喜之事。唉，不能再想了，再想天就亮了。总不能像“黄脸婆”似的气色去见明天的远山吧？”秋霜命令自己睡觉，并在心里数着：“一只羊……两只羊……”直到数了几百只羊之后，她终于睡着了。
    人生常有许多不可解的事情，往往，所有的“意想不到”会在同一个时期里发生。对于秋霜来说，本来远山的一言不发以让她在心里产生了许多疑问，她本想第二天见到远山，能认真地谈一谈，她还想了好多好多要对他说的话。可一连几天，远山都踪迹不见。这叫秋霜模模糊糊的感觉到，这个前几天还在困扰她的，在她心里搅动出无数涟漪的远山，现在大概已经不是她的“问题”了，换句话说，从此她秋霜也可以“解脱”了。
    可她真的能“解脱”吗？随着日子一天天滑过，五天，十天，二十天，远山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，失去了消息。此时的秋霜，完全被一种对自己不满的心情煎熬着。她懊悔自己那天为什么就那样逃掉了，为什么不多给远山一些时间，为她自己生命中最后的爱，多创造一些机会。
    在懊悔的同时，她每天都像个失了魂的影子一样，游荡在山上。在不同的时间，不同的地点，到处都漂浮着她的身影……特别是那条他们牵过手的小路，她希望能找到离人的痕迹，或忽然有奇迹发生，远山正在等着她的出现。虽然明知不可能，但硬要相信可能。她还不住的对自己说：“十天前……十五天前……二十天前……他就在那里，他在那里等我。我有大把的机会，可以得到他的爱。可是我却把他当空气，当养料，竟不知体会那福分！听任时间飞逝，没有把握每分每秒，现在晚了……错过机会了……他不见了……没法挽回了……他消失了……”
    这些懊悔和思念到了一个月以后，她的眉宇间原本还富含希望的神气，完全被一层焦灼和悲伤所笼罩。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先前寻找远山时，那种燃烧着的蓬勃的生气，而她的灵魂早已随着远山而消失不见了……正像一句词所说的那样：“卷帘人去也，天地化为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