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约定来生》第十三章

张叶红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十四
      一个多月之后，时间已到了七八月份，到了最热的时候。这是个干旱的夏天，近一段时期，天不曾下过一滴雨。干燥的，燃烧似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，象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似的。
    这种气息是叫人难受的，有压迫感的。更叫人有压迫感的是家里的气氛。秋霜近一个多月以来，她早出晚归，除了在山上游荡以外，回家后，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。她睡觉很少，吃饭很少，笑声很少，说话很少。她的丈夫看到每天都失魂落魄的秋霜，不知道她那根筋不对。但他知道一个文人的世界，那种酸腐，假清高，莫名其妙的高兴和悲伤，前一分钟笑，后一分钟哭，这也是司空见惯的。因此，他除了冷眼旁观以外，就是做好了饭菜放在那里，也算尽了夫妻的义务。因为秋霜近期吃饭都很少，所以做饭的工作也就自然而然的罢工了。可人是铁，饭是钢，一顿不吃心发慌。对于吃，她的丈夫深知此理。并做得一手的好菜。用他的话说：“活着就是为了吃喝，否则活着干什么。”
    这一天，秋霜起来的稍晚。因为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。睡着后，她又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，这些梦并不是连续的，而是断断续续的。她好像梦见了海，还梦见了日出。梦中的她仿佛觉得天空异常的绚烂，海面是波浪滚滚的。醒来后的她，看着太阳已从窗外进到了屋里，知道天以不早了。她起来后稍作打扮，她来到厨房，看到满桌的饭菜，想着以上班的丈夫，她的唇边涌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。她坐下来，拿起了碗盛了一勺饭，她拿起筷子，吃了几口，总不能辜负了这一桌子的饭菜吧。吃完后，她拿了一把旱伞，就又去了山上。
    在蘑菇亭她运动了一会，她开始往回走。对于远山，她似乎已经死了心：“就算自己做了一个关于爱情，灰姑娘，水晶鞋，南瓜车一类的美梦。现在梦醒了，该个归各位，不是你的，你永远都得不到，属于你的，他永远都跑不了。凑合着活吧。反正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，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，走的时候，也由不得你做主。又有多少事能凭自己说了算，随自己的心愿那！”
    这样胡乱的想着，走着。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前边，在那拐弯处，一个熟悉的身影，使她心灵震动……高高的个子，挺直的脊背，黄色的运动短袖，蓝色的运动长裤，一副考究的墨镜。他是----远山！那个她想了很久，找了很久，盼了很久的远山。他出现了，就在秋霜以死心的时候，他----出现了。
    秋霜的眼睛，立刻被泪水所模糊……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来，她抬起了脸，望着天，让眼泪又流回了眼眶。“哭什么？笨蛋！”她骂着自己。“人家又没有和你海誓山盟，又没有说过爱你，又没有怎么样，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告知你一声，你到底算什么人，有什么理由在他面前流泪？ 想到这，她镇静了自己。又恢复到从前那个大大方方，谈笑自如的秋霜了。
    这是远山从疗养院回来后的第二天。他原本计划住三个月的。他想静下来，他想回到从前。可他越住越对自己没了信心，因为他发现已经回不去了。特别是今天看到秋霜，他的心“怦”的一下就好像跳到了心脏的外面。他看着秋霜，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秋霜，她----打着一把黑格子的旱伞，穿着一条黑色的薄纱裹裙，一双白皮凉鞋，一件白纱宽袖小衫，小衫的外面还配了一件到胸部的黑纱小马甲。整个人清瘦了不少，面容很憔悴而苍白。但这样的----病态的，被黑白两色包裹的秋霜，在远山的眼里，却赋予了异乎寻常的动人和美丽。
    这一刻，他们四目相望，那种思念，那种望穿秋水的思念，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。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，很坦然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，还象从前那样。最后还是秋霜笑笑的先开了口：
   “嗨！好久不见，你----好吗？”
   “我----我去了疗养院”
   “怎么，病了？”
   “不！老干部每年都有的待遇。”
   “很享受，很幸福嘛。可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请去了外太空，正在接受他们的访问和研究。”秋霜幽默的天性又回到了她的身上。
    听到这样调侃的语言，远山那颗跳在心脏外面的心，终于又归了位。来而不往非礼也，他也反问着秋霜说：“为什么抓到外太空的人是我，而不是你那？”
   “ 当然是你更有研究价值，因为你身上的每一个零件，可都是祖国人民的财富啊。哪一个零件卸下来，还不都够他们研究个一年半载的。”说到这，秋霜又变得正经起来，她接着问：“在疗养院都做什么呀？”
   “最主要的是泡汤泉，泉水是地下的热水，里面含有几十种对人体有有益的矿物质。”
   “那这么说，你是汤归了！”
   “啊？”远山好像没听太明白。
   “听说过海归吧，是海外归来的人。你是泡汤泉回来的人，当然该称呼你为汤归。如果叫你泡归，听错了，还以为是炮灰，很难听啊。”
    许久没有听到这样俏皮话的远山，第一天上山就碰到了秋霜，还是这样美丽和俏皮的秋霜。他很后悔在疗养院白白的闷了一个多月，白白的费力与自己挣扎。但同时，他也很庆幸自己的选择，没有继续住下去。
   “为了欢迎汤归的安全返回，我今天舍命陪君子，就陪你再走走吧。”
    远山听到秋霜说要陪他走一走，他的心马上变得非常温暖，他充满感情的说：“谢谢你！秋霜！”
    这样，秋霜转身，又陪着远山慢慢的向山上走去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十五     
    他们慢慢地走着，秋霜看了一眼远山，发现他的墨镜换了浅色的镜片，镜片后能清晰的接触到他深邃，沉着，含蓄，而在“说话”的眼睛。她的心脏又怦然一跳，满心怀都荡漾着一种异样的情绪，她低下头去，她的脸又在发烧了……
    看着娇羞含情的又清瘦憔悴的秋霜，远山想起了一句诗----人比黄花瘦。想到这，他柔声的问秋霜：“你----在减肥吗？”
   “减肥？”秋霜听到远山的问话，马上明白了他的含义。她并不想隐藏自己的感情，所以她轻声的，像做梦似的说到：“知道南宋词人柳永的《蝶恋花》吗？里面有两句诗，可以形容我的减肥，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
    远山听完这两句诗之后，他站住了。神情是那样的感动，他定定的凝视着秋霜，仿佛要把她永久的收入眼底。
    秋霜看到这样的远山，怕她的话会无形中增加他的心理负担，所以她话锋一转，说到：
   “喂，同学，远山同学，对----对不起！刚才看你很感动的样子，抱歉，我浪费了你的感情。事实上，我确实在减肥。因为肥胖以成为全社会的，一个热点问题，我也不例外。你看上山的那些肥肥胖胖的女士，对苗条的渴望有多么强烈，为了减肥，她们花样百出，她们艰苦卓绝的努力，但都不一定美梦成真，肥胖很可怕的！”
    看到一直在解释的秋霜，远山的内心是很有数的。因为原来的秋霜，她的体重非常标准，不需要减肥。既然她用心良苦，远山也只好迎合她的话： “你减肥这么有成效，能介绍一下经验吗？”
   “啊？经验？经验嘛……”她想了一下说：“过几天，你会在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，也可以说是一个新闻，一个五十几岁的女士，为了更苗条，为了更美丽，为了更适应新时代的潮流，塑身减肥而饿死家中。旁边还有一大照片，那就是我，就是我秋霜！”
    这就是秋霜----就是那个叫远山念念不能忘怀的秋霜，那个叫他动心的秋霜，那个叫他的内心不知不觉间变充实变快乐的秋霜，那个会为他制造一大堆即风趣又浪漫语言的秋霜，那个会使他孤独的内心找到爱和温暖的秋霜。
   “看来，回去后我也要试试了。”此刻的远山，心情好的不得了，不知该接个什么话茬来表达他的心情。
   “别，我这可是专为女士提供的经验，男人不适用。”说到这，秋霜好像又想起了什么，她接着说：“你上山路过桥洞时，有没有看见电线杆上的一则寻人启事？”
   “啊，寻人启事？和我有关系吗？”远山瞪大了眼睛望着秋霜。
   “好像有啊，因为上面所有的形象特征都和你一模一样，蓝运动裤，黄短袖，米白色运动帽，还有，常年戴着的有色眼镜。对了，上面还写了手上还时常拿一‘文明棍’，怎么，今天没见你拿呀，怕被人认出来了吗？上面可是悬赏很高啊”
   “噢，”远山兴趣十足的听着，并问道：“悬赏多少啊？”
   “大概是一百大洋！”
   “一百大洋是多少啊？”远山再问。
   “当然很多，过去的大洋，兑换成人民币，那得多大一堆啊？”秋霜一边说，一边比划着，眼睛还在闪闪发光，好像那一堆钱就放在她的眼前一样。
    看着这样可爱的秋霜，远山觉得时间过的飞快，明明在一起很久，但却仿佛只过了几分钟。不知不觉间他觉得自己年轻起来，有了那种小情人间打情骂俏的小儿女情怀。这是他从没想到过的，特别是到了这个年纪。他觉得自己仿佛返老还童，重返青春，重走爱情之路。像一个新的生命，从新体味着美妙浪漫，这世间不可多得的感情。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纯理性的人，也可以感性起来，一辈子一本正经的他，在秋霜的影响下，也变得幽默起来，风趣起来。为了使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融洽，他继续和秋霜聊关于寻人启事的问题。
   “喂，秋霜，我的失踪……你有没有发什么启示呀？”
   “当然有啊，我们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朋友……我在网上发了帖子，准备搞一场人民战争，全国通缉。”
   “动静不小啊，有奖金吗？”
   “有哇，金票大大的，美人一个。”
    说到这，秋霜和远山相视一笑，一个多月的阴影一扫而光。
    可心中的阴影那，那种看不见，摸不着，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阴影……有人说：相遇是缘，而抓住就是命运。可他们能抓住自己的命运吗？能让命运之神停下来吗？能让他们有资格爱和被爱吗？因为爱一旦发生了，就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