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约定来生》第十九章

张叶红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二十四
       深秋了，天空是灰色的，太阳是黯淡的，连云彩也失了形状，仿佛整个自然界全萎谢了。山上已经盖了初雪。潮湿的树木林中缄默无声，仿佛在悄悄的哭。天空中偶尔的有一两只鸟儿也在怯生生的叫着，好像它们也知道冬天快要来了。
      现在，在这里，在这深秋时节，秋霜一个人默默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。她想起昨晚，当她睡着之后，她竟然第一次梦到了远山。梦到他们执手相看，泪眼凝咽。他拥住她，并在她耳边反复低语：
   “眼前无处说相思，要说除非梦里。”
    醒来后，她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。她看着窗外天空的一角，看着一闪一闪的星光，听着自己的心跳。她闭了闭眼睛，想着梦境，浑身热热的，内心却酸酸的。
    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那？远山！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？好担忧，好期待啊，好想马上看到他啊。
    秋霜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，因为远山比她更早的来到了山上。但他并不是在等她，而是和很多人，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在一起。而且连续好多天，天天如此。每天他都按时的来，按时的走。他似乎又恢复了充沛的精力，变得很活跃，很健谈。老张，老李的叫着。他和他们谈论国家领导人的改组，谈论以前他的手下某某成了中央很重要的领导人。他对每个认识的人都很客气，很礼貌，殷勤问候。他和他们谈天气，谈雨雪，谈风，谈一切空泛的东西。他变得彬彬有礼，和蔼可亲，平易近人，像个谦谦君子。
    他几乎没有看秋霜几眼，即使看了，他也和以前判若两人。他不再目光深情，也不在给秋霜单独接触他的机会。他似乎有意无意的在躲避着她，又似乎每天必须看到她。有时他把秋霜当成路人甲或乙，有时又是上山认识的一个、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人。
    这种状况是秋霜没想到的。她惆怅，空虚，迷茫……同时，又感到一份被冷落的难堪。她每天都期望见到他，可见到他之后，她又宁愿没有见到过他。她发现，他们的距离每天都在拉远，而她竟无力于把这拉远的距离再拉近。她只能看着他，每天和一群老头在一起，从她的眼前经过，再渐渐的走远。她也只能站在那里，或最多远远的跟着他们走一段路。她什么都不敢做，也什么都不能做。因为她自己说过要淡化他们的感情，要回到从前，要成为朋友。
    可朋友是什么样的那，是见面不理不睬，不闻不问的陌生人吗？还是路人甲或乙？远山！你到底在做什么？
    又一个夜晚悄悄的来临了。对于秋霜来说，夜晚是恼人的，也是叫人心力憔悴的。因为她常常不能安睡。即使朦朦胧胧的睡一会，她也会忽然浑身一震的惊醒过来。然后她就会望着窗子，盼望着曙光的到来。这正是“夜过也，东窗未白残灯灭”的时候。
    终于，天亮了。看着对面房间睡的正香的丈夫，听着他的鼾声，秋霜还真是羡慕他。羡慕他“秋眠不觉晓”心无杂念。吃饱了睡，睡好了工作。过着这样简单的、三点一线的生活。
    “为什么，为什么自己不行？不愿听从命运为我开拓的，平静安宁的、淡淡如水的那条心灵之路那？为什么，不能把自己的个性，追求和渴望淹埋掉？为什么，时间和麻木也不能扼杀自己真诚的热爱？为什么，为什么不能求得和大众的一致？因为远山吗？因为他在你那块荒芜的，长满了荒草的心灵里播撒了爱的种子？因为他唤醒了你沉睡已久的爱？可他一直都像个影子，虚无缥缈，怎么会有好的结局？难道自己命中注定到这个世界上演出一幕悲剧吗？”
    这样想着，念着，终于，她出了家门。站在楼下，面对着四通八达的公路，她犹豫了一下，叹了口气，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山上的那条路。她知道，也许她不该去了，不该再去见他。可她不能自己，就像一种强有力的吸引力在控制着她。她对自己不满的摇头，但她还是向山上那条路一步步的走去。
    远远的，在山脚下，秋霜看到了走在前边不远的远山。他正在和下山的一男一女说着话。当远山看到了走近的秋霜时，他马上就草草的结束了交谈。然后快速的转身，装作什么也没看到，快速的向山上奔去。他走的急而快，还一阵小跑，仿佛有一条凶猛的动物在追着他，又仿佛逃开一个紧抓住他的瘟疫。
    秋霜看着向山上飞奔的远山，她感到一阵昏乱而迷茫。她脑中想过几百个问题，心中打过无数个疑问，但她都想不明白，这是一种什么状况。她抬头看了看天，今天天气还真的不错。天空很蓝，几丝白云若有若无的漂浮着。虽然天气微寒，但阳光很好。
    依稀仿佛又回到一年前，也是深秋时节，也是这条路，远山跟在她的后面，热情而爽朗。那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。只不过是一年多，或者说，只不过是一个晚上。上次在一起的他们，说着明天再见的他们，可再次见面的他就变了。把他们之间的一片深情完全的一笔勾销了。一夜之间，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。
    “也许他只是对她发生性趣，拿她寻开心，当礼拜天过。他的吻，是玩弄！是怜悯，是占便宜！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的爱过她！现在他的老伴病了，他终于有了借口，要摆脱她，要回归家庭了。”想到这，秋霜咬紧了嘴唇，脚下也加足劲，她要追上远山，要当面问一问他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二十五
       终于，在到达蘑菇亭的时候，秋霜追上了远山。
      第一次见到远山这么狼狈！他气喘吁吁，大汗淋漓，还不断的咳嗽着……而秋霜毕竟比远山年轻，又经过一年多的锻炼，身体和脚步都很轻盈。她很平静的站在远山的对面，看着他靠在最大的那快石头上，不断地喘着粗气。
    她看着远山，就那样一直盯着他看，不动也不说话。她此时的目光是阴沉，执拗和怪异的。
    面对着秋霜那张反常的面孔，那被风吹的零乱的发丝，那微白而干裂的嘴唇，那盯着他看的、被泪水洗亮的眼睛，此刻的远山又感到自己心意动摇，眼中酸涩……他想说点什么，但他发现，在秋霜面前，他已经丧失了表达思想和感情的能力。甚至于不会和秋霜交流……望着对面直视他的秋霜，他想把头转向一边，勉强自己不去注视她，但----他竟然也做不到！
    许久许久，他们就这样彼此注视，默默不语。最后还是远山扛不住了，他低低的说：“过来靠一靠吧……”
    他温柔的声音令秋霜心酸，但想到他的行为又叫她心痛。她努力忍着即将升到眼眶里的泪水，赌气的说：
   “不！石头虽然坚硬，看上去没有生命，但这么多人去靠它，打击它，它也会痛！”
    又过了一会，看着远山渐渐的恢复了常态，她又接着说：
   “你----缓过来了，对吗？你这样一路飞奔，以为自己是十八岁吗？还是在跟我比赛叫板？或者是你练了什么江湖上失传已久飞毛腿？草上飞？或水上漂什么的神功？否则，怎么好像被狼追赶了一样，拼了老命！为了逃开一个失控的老粉丝，不怕累吐血吗？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魅力的人，一个顶级的，到老了依然招风的人！怕有人劫了你的色，我很理解。但先把别人打造成你的影子，再把她变成傻瓜、笨蛋和白痴，你----不觉得有失善良和厚道，有些过分吗？”
    秋霜这样口无遮拦的，生气的说。她不知道远山在那里，正极力的把对她的爱情抑制。她差不多没看到远山墨镜后已涌出眼眶的泪花。
   “哎呀！来人了！”
    听到远山这样惊慌的声音，秋霜看了一眼。见两个常上山运动的女人从边路上经过。但远山的这句话却又一次刺伤了秋霜的心。她勉强压制自己，抑制着夺眶而出泪水，眼睛里闪着寒星！
   “怎么？你怕了？可是已经晚了！回不去了！你认识我的时候，就该想到今天！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和现在一样，即不是幼稚的十八岁，也不是老年痴呆的八十岁！你该想到会有今天！”
    说到这，见远山依然默默无语的站在那里，秋霜又继续说：
   “或许……你并不是害怕那两个女人看到我们，因为我们并没有做什么。而是怕那两个女人找你签名？名人嘛，都很怕见人，出门都戴个墨镜！不过你恐怕是有点自作多情，因为远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，就像一台世界顶级豪车，车再好已到了报废期。回厂再修已没有可能！不过……进博物馆被人参观还是可以的。”
    远山看着秋霜，看着眼睛里含着泪又冒着火的秋霜；看着伤心倔强又语言失控的秋霜。他知道，他已经失去她了……永远的失去了。他咬住牙，闭了一下眼睛，再定定的看着她，希望她现在的形象能够永远定格在他的心里。“如果恨可以使她忘了我，可以带给她幸福的话，那么就叫她恨我吧！轻视我吧！我原本不配拥有你！我不配！不配得到你那么纯真的爱！那么痴情的爱！”想到这，他感到内心猛然掠过一阵尖锐地刺痛。秋霜的脸也在他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。他觉得他们的距离一下变得好遥远……就好像被阻隔在两个星球。
    看着赌气的秋霜说完这些话后转身离去，再看着她的身影渐渐的消失，远山就像一棵生了根的树。他伫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。他的影子投在地上，瘦瘦的，长长的，孤独的，寂寞的。